（一）“魂系人间”：墓葬艺术的世俗化情结

孝道观念与墓葬文化

　　要谈墓葬艺术，不能不谈中国古代有关丧葬的文化观念，要谈有关丧葬的文化观念，就不能不首先谈到儒家，因为儒家对中国传统丧葬观念的影响最为显著和深重。

　　儒家对丧葬观念的深刻影响根本在于一个“孝”字。什么是“孝”?《说文》解：“孝，善事父母者。”“孝”是儿女对父母所承担的天然道德义务。作儿女的能尽心奉养和绝对服从父母者，是谓“孝”。在一个以氏族血缘为纽带的中国宗法社会体系中，“孝”是一个文化本体范畴，也是儒家学说中的一个核心概念。孔子说：“孝悌也者，其为仁之本与!”(《论语·学而》)“仁”是孔子思想的根本，而“孝”则又为“仁”的根本，由此可见“孝”在孔子学说中的地位和意义。传说是“孔子为曾子陈孝道”(《汉书·艺文志》)而成的《孝经》一书，对“孝”更作了进一步阐发：

　　“孝”为道德之本，教化之源。“孝”的绝对性就在于，不仅父母生前要“孝”，父母死后也要“孝”。对于子女而言，“孝”是超时间、超生死的。惟有这样的“孝”，才叫做真正的“孝”。所以，《礼记·卷五十二》中说：“事死如事生，事亡如事存，孝之至也。”于是，儒家“孝”的观念便在丧葬礼俗中得到了充分的体现。

　　汉代是一个特讲“孝道”的时代。汉代皇帝谥号多冠一个“孝”字，如孝文帝、孝武帝等。至东汉，“孝道”尤受推重，得以大行。《孝经》开始立于学官，被奉为儒家“七 经”之一。西汉以来实施的察举、征辟制度，有“茂才”、“孝廉”两项，到东汉则只举“孝廉”一项。“茂才”即秀才，为才德优异之人，偏于才学；“孝廉”即 孝子廉吏，尤偏于德行一面。东汉独举“孝廉”，诸科皆废，表明重德行更甚于重才学，而“孝”、“廉”之中，又以“孝”为先。东汉士人多有为后世所推美的厚 德高行，其中孝行占了绝对比重。比如盛行的“久丧”风习，即为孝行范例。钱穆说：“西汉重孝，尚少行三年丧者。东汉则‘谓他人父'，对举主、故将亦多行孝 三年，而父母之丧有加倍服孝者。”(《国史大纲》上册，第187页)

　　怎样才能在丧葬礼俗中充分体现一个“孝”字?最根本的还是如荀子所说：“丧礼者，以生者饰死者也，大象其生以送其死也。(《荀子· 礼论》)就是说，丧礼的意义不是将死者一埋了事，而是要给死者布置一个与生前一样，甚至比生前还要好的生存环境和生活场所，使死者(的鬼魂)感到死后跟生 前没什么大的区别，他在阴间依然享受着阳世那样的福祉。所以，做儿女的，决不能“厚其生而薄其死”，否则的话，便是对死者的背叛，便是大不孝了。

　　于是，为了体现儿女后人的“孝道”，或至少争个“孝”的名声，一种厚葬之风便兴盛起来了。其中最突出的标志，便是葬玉，特别是“金 缕玉衣”的大量出现。玉质地温润缜密，光泽柔和，自距今 7000 年的新石器晚期以来，一直就是人们极为推重的高贵、珍贵之物。《说文》曰：“玉，石之美有五德者”，说明它不仅在物质上是最宝贵的，而且还是道德的、审美 的至上象征。至汉代，玉器制作有了较大发展，特别是西汉中期以后，在孝道观念和厚葬之风催动下，出现了许多奢华的随葬玉器品种，最典型的便是“葬玉”。所 谓“葬玉”，就是专门为保护尸体而制作的玉器。它在汉玉中占很大的比例，其中以玉衣为代表。玉衣是汉代专门给死去的皇帝和高级贵族穿的殓服。完整的玉衣， 外观和人体形状相似，分为头部、上衣、袖子、裤筒、手套和鞋 6 大部分，头部又由脸盖和头罩构成。玉衣由许多小玉片用纤细的金丝、银丝或铜丝穿缕编缀而成。用金丝编缀而成的，称为“金缕玉衣”。这种“金缕玉衣”只有皇 帝死后可以使用，但有时皇帝也特赐给他的亲王或大臣。以玉衣做殓服，目的是希望尸体不朽，祈愿死者常在如生，以表达后代孝敬之心。 1946 年 9 月，在河北邯郸的一座汉墓中首次发现玉衣的玉片。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，也曾多次发现玉衣，但都不完整。 1968 年，在河北满城西汉中山靖王刘胜和其妻窦绾的墓中，首次发现了两套完整的“金缕玉衣”。

　　这是有准确年代可考的最早的玉衣。刘胜的玉衣全长 1 ． 88 米 ，脸盖上刻制出眼、鼻和嘴的形象，上衣的前片制出宽阔的胸部和鼓起的腹部，后片的下端做成人体臀部的形状，左右裤腿也按人腿的形状制成，鞋作方头平底高腰 状，全套玉衣由 2498 片玉片组成，编缀玉片的金丝共重 1100 克 左右，其比例之精确、象形之逼真、制作之精美、气派之奢华，令人慨叹。此外，在河北、江苏、安微、山东、陕西、河南、广东、北京等地的许多汉墓中，也曾出 土完整的玉衣或玉衣上的玉片。据考证，以玉衣作为殓服是从汉武帝时期开始盛行的，而到东汉，玉衣已明确分为金缕、银缕、铜缕三个等级，确立了分级使用的制 度，身着玉衣入殓已成上层社会之风尚。直到魏文帝曹丕，吸取汉代诸陵因殓以“金缕玉衣”而被盗掘的教训才将此风废止。在考古中，确也未曾发现汉代之后的玉衣 ( 参见《中国大百科全书·考古学》“汉代玉器”、“玉衣”等条目， 1986 年版 ) 。

　　同时，为了“大象其生以送其死”，充分体现“事死如事生”的孝敬之道，汉人还将种种现实场景模拟、复制和搬演在墓葬之中。于是，我 们看到了堪称汉代艺术一大典范的画像石、画像砖，看到了琳琅满目的“模型明器”，看到了一种住宅化的墓室建筑结构形式，看到了颇具生活气息和现实感的陶塑 与壁画。